近年关,昨天经过一座村庄时,竟看到有户农家正宰杀年猪。围观了好多人,热腾腾的笑声溢出门外,瞬间就感受到了年的气息,这久违的场景丝丝缕缕地就牵扯出了与“杀猪”和“猪大肠泡馍”有关的记忆。
我出生于七十年代的陕西关中,祖籍却在山西永济。战乱时期爷爷奶奶带着九个儿女逃难到陕西大荔安家落户。时局动荡,家里人口又多,生存之艰难可想而知。日子熬到了七十年代末,年长点的伯伯、姑姑和父亲都已先后工作、成家,家境好了很多。可是,日子好了,一向身强力壮、疾言厉色、风风火火的爷爷却突然身患重病卧床不起,从村里的卫生室到县里的大医院都束手无策。那时候,村里人谁要病了,常用的法子就是扛,扛不过去了到村卫生室买两片土霉素、顶多再打几天青链霉素肌肉针也就好了。我学医之后,百思不得其解,这三种药在当时的农村怎么就能包治百病?县城医院那会可是看病的最高权威机构,那儿再治不好也就没什么希望了,没有人想过省城还有更大的医院,也没有人有条件送到省城大医院去治病,爷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放弃治疗从县城医院回到了家。爷爷奶奶迷信,捉鬼的神婆子前前后后往家里请了好几拨,病情始终不见起色。眼看人快不行了,家里人遵照爷爷百年后要埋回山西老家的心愿,一行几人就用架子车护送爷爷回老家。听父亲说那天也奇怪,到了黄河岸边,风高浪急、波涛汹涌,竟没有一艘过河的船。在大家神伤之际,爷爷绝望中要求家人搀扶他跪倒在黄河岸边,祈求老天爷能给一命,若愿望实现,过年必定杀一头猪还愿。无奈之下,家里人只好把爷爷又推回了家。
没想到,回家之后,爷爷的病竟大有起色,一天天的好了,又恢复了外衣不扣扣子、走路带风、说话带钉的气势。爷爷不欺人,更不欺天,年关的时候,爷爷果真杀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猪,猪肉不卖钱,一块一块的全分给了乡邻、猪头供在院中央的方桌上,烧香磕头算是还了愿。剩下的肠啊肚的留在自己家里一锅炖了,这才有了我记忆中吃过的唯一一次“猪大肠泡馍”。泡的是农家手工蒸馍,碗里有一些奇形怪状、从来没见过没吃过的东西,其中一种圆圈形状的非常好吃,不但香、而且韧,有嚼劲,嚼来嚼去舍不得下肚。问母亲,母亲说:片的是肝、丝的是肚、这个像圆圈一样、吃起来筋道的叫肠,从此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猪肉好吃,猪肠也好吃。
后来在西安求学时,才知道陕西名吃“葫芦头泡馍”就是以猪大肠为主要食材加工而成,因猪大肠油脂较厚,形状似葫芦,得名葫芦头。因为价格相较于我一个过惯了清贫日子的农村孩子来说还是偏贵的,想着母亲在田里辛勤劳作了几十年也没吃过的东西,实在不忍挥霍她的血汗钱去奢侈一回;又想着青春少女面前摆一碗“葫芦头”,叫别人看怎么都会感觉不雅,就这样一晃几年过去了,终是没品尝过城里饭店做的“葫芦头”是个什么味。
直到去年初春,路过一家店铺招牌上写着“春发生”,感觉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,让人充满遐想。春天来了,万物复苏,烟雨濛濛的巷子里会不会就逢着一位轻盈的、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呢?走近才知道是一家非常有名的老字号“葫芦头”店铺,大门两边是陈忠实先生写的对联:“两千年世纪交替春去春来春发生,八十载沧桑难改原汁原味葫芦头”,脑海中浮现出老先生清瘦的面容。香气搅动着味蕾,复苏着我的记忆,不自觉地竟走了进去。不到十分钟,饭菜全部上齐,喝一口汤,味道醇厚鲜美;咬一口肠,软绵滑韧,有一种超出记忆的软糯口感。爷爷已经故去多年,是没法知道摆不上席面的猪大肠原来也可以做得如此华丽。从孩提到不惑,突然感觉经历过的世事沧桑都融入这一碗氤氲的热气之中,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。或许只是我的记忆已复活,又或许是记忆与味蕾的相遇碰撞出对过往岁月和亲人的追思。
“快跑”“砰砰砰”一阵嘈杂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拉回我的思绪,原来是一群孩童正在撒欢。是啊,新年就快到了,愿我们都能善待岁月、平平安安,过往可忆、未来可期。